這幾年大家可能發現我比起以往少談出版產業問題,現在大家知道原因了,因為我正在進行《世局︰借鏡猶太史,走出台灣自己的路》出版計畫,我想說的一切都做在這本書中了,與其空口無憑,不如等書出版了再來講
適逢瓊瑤去世,剛好來講這個台灣出版產業最根本也最嚴重荒蕪的環節:作者。
先看看瓊瑤的例子,你就知道怎麼回事,瓊瑤的本名陳喆,家族出身湖南衡州府衡陽縣,曾祖父陳維之是進士,曾任江西省九江知府,祖父陳墨西鄉試授廩貢生出身,連續出可考上科舉的子弟就知道是世家大族。
陳墨西留學日本,在日本交到壞朋友就是黃興、孫文,成為骨灰級的革命黨,民國成立以後歷任要職,還參加過東征、北伐,共產中國成立後陳墨西沒有來台灣,留在中國「投共」繼續任政協委員、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等,1960年過世,所以沒有遇到文化大革命。
瓊瑤的父親陳致平,則帶著她於1949年來到台灣,是「49人」之一,身為黨國元老之子,又是繼承科舉世家當到教授,來台後任教師大、空大、文大、輔大,所以你就知道為何是瓊瑤可以9歲就寫小說,還很容易發表,一是書香世家,二是黨國元勳(當時媒體與出版都由黨國掌控),更重要的是家裡經濟穩定不愁吃穿不需為了收入煩惱,這樣才有辦法當作家,我們也不要去說這公不公平,因為如果沒有這點「不公平」存在,戰後台灣恐怕是連瓊瑤都沒有,因為根本活不下去,後述
即使如此,要注意瓊瑤也只能寫言情小說,這樣說不是我瞧不起言情小說,是純粹「物理上」言情小說寫作較快能成書,這很重要,以《六個夢》為例,我們知道瓊瑤的小說處女作《窗外》1963年春完成,夏天開始寫《六個夢》,秋天就寫《煙雨濛濛》,分別於1964年5月、4月出版,1964年夏天就開始寫《菟絲花》,到8月底就開始寫《幾度夕陽紅》,11月就出版,你就知道瓊瑤大概一季就能寫一本書。
這邊我就來說明為何速度很重要,作者的「商業模式」是這樣的,你,在構思、找資料、寫作的過程中,是 沒 有 任 何 收 入 的,等你好不容易寫完了,還要到處找出版社毛遂自薦投稿,這段時間也是 沒 有 任 何 收 入 的,好不容易找到出版社願意出版,進入編輯作業流程,跟編輯來來回回完善這本書,還是 沒 有 任 何 收 入 的,直到書上市的時候,你才會拿到首刷版稅,這是你從這本書得到的第一筆收入,之後如果書賣得很好,你可以在家裡躺著,每年會有版稅進帳,所以當一個作者,其實 很 像 在 創 業,需要穩定收入者當不起。
從上述基本商業模式,你就知道為何是瓊瑤,因為她 1.家境好本來就不愁吃穿 2.只要一季就能寫一本 3.寫完不用找出版社根本是即刻出版,這一方面她有「家學淵源」容易找出版管道,一方面幫她出版的根本就是後來她的情人以及日後的老公,以及當然她的小說出版後也賣得很好所以出版社後來當然是追著要。對瓊瑤來說,只要撐過第一本《窗外》的三個月,之後就都有上一本的版稅進帳了,那年她才25歲,就算在教授父親庇蔭下當個家裡蹲,也沒人會說啥話
很多人批評瓊瑤,嫌她的小說很離譜、脫離時代,但她的作品就商業上的成功來說,我們應當給予正面的評價,要知道直到1997年她寫《還珠格格》劇本及小說,都還大受歡迎,捧紅了趙薇、林心如,從1963到1997長達34年,這已經算很與時俱進了。
可是,如果你不是瓊瑤,你就窮窯了,如果你寫的不是言情小說,是像《世局》這種資料堆上天的書,要寫多久?
我來透露一下《世局》出版計畫的歷史時間軸...時間都有,不是我特別有歷史意識,是歷程剛好都有網路紀錄或遇上重要事件...
最早,《今周刊》創刊總編輯蔡致中,以及瑪法達(本人是媒體前輩,但不喜歡洩漏本名,所以這邊以星相筆名稱呼),兩位提出文局叔應該出書寫猶太人,這其實已經講了可能有10年,不過先前局叔都不置可否,到2020年才終於答應。
為了幫未來的《世局》鋪墊,先規劃前一本的《大局》,講局叔個人經商的心得與如何應用猶太人的智慧,為此局叔先開始在《上報》發表專欄文章,第一篇是在2020年8月3日,日後累積專欄文章收集出版,也就是《大局》,於2022年9月底出版。
在這個過程中,蔡致中、瑪法達兩位也馬不停蹄的繼續推動真正的目標《世局》,第一要務就是先找到能配合局叔來撰寫的作者,當時考慮的對象除了我(因為政治與產業方面局叔一手帶大,最了解他的想法),還有專長歷史文學著作的作家前輩陳柔縉,很不幸正在討論中的時候,2021年10月18日,她騎自行車時,遭外送騎士後方追撞車禍送醫不治身亡。
所以選項就剩下我,從這個時間點開始開工,也就是2021年底。
我一向都是身兼3個工作,才勉強能過著還算體面的生活,不要跟我的醫師同學們落差太多,要抽出大量時間來進行《世局》的龐大資料整理與編撰工程,我至少要辭掉一個半兼差,可是會當場生活陷入困境,局叔為此有一些補償,蔡致中還為我請一位助理來減輕負擔,因為這樣,我才有辦法來進行《世局》的重大工程,要是一般人,那除非家裡有金礦...
即使這樣,等到初稿大體完成,也已經是...重大事件發生...就在我透過楊斯棓醫師連絡上圓神,前往說明出版計畫的時候,適逢哈瑪斯襲擊以色列,也就是2023年10月7日。
當時企劃說,是不是要打鐵趁熱?我說,這戰爭會打超過一年,書慢工出細活,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一定來得及,果然,從那之後到編輯作業完成,整個編輯團隊為了讓書的可讀性更高,讓大眾讀者更輕鬆閱讀,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完工,到11月出版。
好,從上述時程你可知道,若是一個普通的作者,想要嘔心瀝血跟我一樣做一本《世局》這樣的傳世之作,從2021年底開始工作──你說我還有兼差?不過他沒有助理,算是打平──到現在才能拿到首刷版稅,要整整餓3年,誰有辦法3年不吃不喝,就算存心厚臉皮當個家裡蹲,也肯定被爸瑪拿掃把掃地出門逼著找工作去。
而且他不是我,沒有這麼暢通出版管道,等他找到出版社願意出版,不知還要多花多久時間,好不容易找到出版社,也通常是獨立出版社,沒有像圓神一樣完整的企畫編輯出版行銷團隊能把這本書以最好閱讀的方式呈現出來,並上架到所有可見的通路上,還能上平台。所以,他很可能即使出版,也賣不了一千本,結果書出了,出版社還賠錢,作者也還是要喝西北風。
世界各國出版市場正常都是本國書為主,因為翻譯書有文化落差,此外翻譯書要付授權費,且要達成好的翻譯,不比寫一本好書簡單,書成功了,也沒有額外收益,因為改編影視那是要跟原始外國人談。所以,沒有本土作者的出版市場,就跟樹洞太小無法好好紮根的行道樹一樣,即使乍看之下很繁榮,面臨強風的挑戰就要吹倒。
但是,如果古代,只有出身黨國世家的瓊瑤,現在,只有產業關係好的藍弋丰,才有辦法當作者,那當然作者缺乏。
而且,我跟瓊瑤不一樣,我十幾年才出一本書,因為我還要一邊做其他工作,台灣大部分的作家朋友也都是這樣,正職工作就耗盡大部分心力,所以很久很久才能出一本書。這樣當然不會有本土作家,或是本土作家的作品水準與創作種類會非常侷限,最後反應到出版市場,就是會「斷根」。
這個問題不解決,出版就沒有救,或是救起來也是風一吹就垮。
那我的建議是什麼?我身體力行示範了,就是,我寫書的時候,要有津貼,要有助理,這樣才能心無旁鶩很快的完成一本絕妙好書,這個待遇不該是只有我才能享有,而是出版社應該每家都要這樣培養作者,當然,合約條件可以修改,既然出版社已經先出費用承擔風險了,那作者能享有的版稅就要減少,或是變成出版社的員工,領薪水沒有版稅 (日本電影《失樂園》的主角教授就是領出版社薪水編撰歷史書)。
前面說《世局》這本書就是我對出版的一切建議,這就是其中之一,出版是內容產業,內容產業的根本在於內容,內容的創作核心成員是作者(但不是只有作者,整個企畫編輯團隊也都很重要),要拯救出版,先要拯救作者。
這就是我之所以對於推銷《世局》非常執著的原因之一,很多人認為光憑局叔的人脈跟我們兩人的基本讀者群,賣幾萬本不是問題,但是賣幾萬本不會引起出版界的注意,只有《世局》能賣得超級好,大家才會來研究,為何這本書會成功,才會認為,原來要投資內容,要扶植作者。
這樣未來的作者才不用出身黨國,或是還要先當產業媒體人又闖政治圈,而是只要喜歡寫書,就能好好地寫書,寫出很多很棒的書,出版界才會欣欣向榮,不只是國內市場復甦,更能賺海外版權、改編授權,不是只有我的《橡皮推翻了滿清》、《世局》這樣的非文學書,而是文學小說也都能重回巔峰大賣,帶動電視、網劇、動畫、電影。
那樣台灣出版業才會真正興旺,台灣才會成為一個文化強國。